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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群上(下) 天天短讯

来源:哔哩哔哩 时间:2023-06-13 21:51:12

“千金易得,故人难寻”


【资料图】

03

洛阳林家的当家人,姓林名牧云,字子川。少时恰逢边境战乱,家中亲族尽被蛮夷所屠。为报家仇,林牧云弃笔从戎,披甲上阵,立下赫赫战功,成了洛阳城的新贵。

然不知为何,这位威名赫赫的林将军在两国议和后毅然向圣上请辞,“蛮夷已退,臣之志尽矣。”

圣上纵有爱才之心,惜才之意,无奈林牧云心意已决,只得放人离去。

而后数载,无人知他去了何处,只道他回来时带了个身怀六甲的姑娘。

有常年闯荡江湖的人认出了姑娘腰间别着的软鞭,当下便道,“谁说只‘英雄难过美人关’,依我看啊,这‘美人’才是‘难免许英雄’。”

同行的人听他如此说,边笑边道,“悄声些,仔细孙三娘扒了你的皮!

浔阳孙家的三姑娘孙悦,生得一张芙蓉面,却最是心狠手辣。一条九节鞭常抽得人皮开肉绽,生不如死,是江湖上有名的带刺美人。

没人知道林牧云和孙悦是如何相识的,又是如何相爱的。

这些本该被说书人在茶楼酒肆里说上一遍又一遍的“爱情故事”,直到今日,依旧默然无声。

后知后觉的江湖人们难免遗憾,但更多的却是感叹。

叹英雄美人,叹情难自已,叹鹣鲽情深,叹传奇落幕。

待得来年开春,第一支迎春花绽在墙角,林府终于迎来了它的小主人——林家少爷,名曙,字方明。

林府在洛阳城的府邸乃是圣上御赐,正门上悬挂的匾额亦是当今圣上亲笔所书。且在林牧云卸任后,圣上坚持不更换此匾。如此殊荣,放在京都,也是数一数二的。

然而,凡此种种,对于岑一诺来说,只是方便他找对门罢了。

“小少爷在此稍坐片刻,夫人过会儿就来。”

话音刚落,岑一诺便听得院外一阵脚步声响,“客人呢?母亲在里面吗?我可来迟了?”

“想是大郎回来了。”还未离去的管家笑道。

林家大郎,是那位前阵子刚升了正五品官职的小将军?岑一诺还未到洛阳便听了不少关于这位小将军的传闻。

人人都赞他骁勇善战,用兵如神,肖似其父,连圣上都有意将公主许配给他。

这样的青年才俊,比起及冠前从未出过远门的自己……

岑一诺沉默了。

果然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列祖列宗没有嫌弃自己年及弱冠一事无成还真是宽容。

话虽如此,岑一诺还是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位年少有为的小将军到底生得什么模样。

身穿银甲的青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细碎的绒毛飘在空气里,猝不及防间四目相对,青年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一时间鸡毛鹅毛鸭毛漫天飞舞,好不热闹。

岑一诺:???

林曙:“你等等!你听我解释!”

04

今日原本轮到林曙当值,可他听闻家中有贵客到访,好像还是父亲旧友。

思来想去,便同营中告了假,打算亲自买两只鸡鸭回去加个餐。

谁知他刚把买好的鸡鸭拎起来,就听到身后一声接一声的惊呼。沉重马蹄声杂乱响起,还夹杂着摊子被掀翻的巨响。

“林小将军——”

林曙立马反应过来是有马惊了,把手里鸡鸭一扔,再一脚踹开不明所以的副官。

眼看着上百斤重的马匹已快冲到跟前,林曙一个闪身,来到马匹侧面,拽住缰绳,用力狠拉,迫得马匹扬蹄嘶鸣,踹烂了周围装满家禽的笼子。

笼中的家禽受了惊,又跑又跳,四处乱飞。

等林曙喘着粗气将马递给赶来的卫兵,又带着其他人帮摊主把满地乱跑的家禽抓回笼子里,浑身上下已经沾满了羽毛。

“…说是被街上的野狗咬了,”林曙一边摘头上林立的几根鸡毛一边说,“你没瞧见,那鹅凶得很,你去抓它,它非但不跑,还回头来咬你。王童被追得到处跑——”

王童,林曙现在的副官,是个没上过战场的年轻人。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全凭家中代代相传的荫封。

起初林曙不太看得上他。

在他眼里,王童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做他的副官?说笑呢?

上头的人可能也晓得他不乐意,还专程找他谈过。

“年轻人没经过事,你嫌弃我也明白。但谁不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你是,邱海也是。”

“再说如今四海升平,不也挺好的吗?”

“你让他跟着你学学……实在不行,不用你说,我自给你换了。你再挑人,我绝不插手,你看行不?就当是给我个面子。”

上司的面子值几斤几两林曙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王童毫不犹豫地说“将军不会害我,我相信将军”的时候,他突然就觉得,有这么个小兔崽子跟在身边,好像也不错。

05

林曙解释完,就急匆匆地回屋换衣裳去了,徒留岑一诺在屋子里坐得腰酸背疼。

一旁伺候的下人是个机灵的,便引着他到院子里赏花。

看着一院子的牡丹,岑一诺心里忍不住叹道“洛阳牡丹,名不虚传”。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你就是一诺?”

岑一诺回头看去,只见一妇人站在廊下言笑晏晏,一双丹凤眼生得凌厉,细看之下竟与林曙有三分相像。

“孙夫人。”

岑一诺拱手行礼,态度恭敬,礼数周全。

“不必多礼,倒显得生分了。”孙三娘说着,又抬手招呼人过来,“我听王伯说你见过我家那小子了?”

“是。”小孩儿乖巧应声,跟着长辈进屋坐下。

孙三娘看这后辈乖巧得紧,心里别提有多喜欢了,“方明长你几岁,你若不嫌,叫他一声哥也使得。”

“遇着事,有了难处,只管同他说。出门在外,有难处不怕,莫要舍不得那点面子才好。”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自己能一骑当千,以为“独当一面”仅仅是“独当一面”。

往后年岁渐长,望见尘寰起浪千重,方才明白,只有成群的飞鸟才能越过高山。

“我虽常在信中听沈大哥提起你,却是今日才第一次见你——”

孙三娘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江南水乡里养出来的少年郎,气质温和,眉目舒朗。

不知是不是从小养在沈剑歌身边的缘故,小孩儿的样貌竟与他有五六分相似。

“母亲,您来了。”

林曙换了衣裳回来,笑眯眯地同坐在榻上的孙三娘问好。

孙三娘早从王伯口中得知儿子告了假去买鸡鸭,却反被鹅追着咬的稀罕事,便调侃道:“怎不买鹅回来?鸡鸭家里尽够了。”

林曙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岑一诺,尴尬之情溢于言表,“母亲,还有客人在呢。”

“什么客人?”孙三娘纠正道,“这可没客人。”

林曙听出母亲话中隐意,装模作样地苦笑道:“亏得熙儿不在家,不然怕是要将这府里闹翻了天去。”

熙儿?舅舅没同他说过林家除了孙夫人和林将军父子外还有别的主子啊。

孙三娘笑道:“我没同你舅舅说过,想你也不认得她。”

说话间,有丫鬟摆了果盘上来,孙三娘给两个孩子一人递了一个橘子。

“熙儿是方明的妹妹,长你一岁,原该让你见见的。不巧她前阵子回昌州去了,想来还要过上两月才会回来。”

说到此处,孙三娘又道:“熙儿生得调皮捣蛋,爱玩爱闹,你日后见了她,偶一顽笑便罢,切不可因她是女子便处处迁就她。”

“你方明哥哥就是太迁就她,才林林总总的生出不少事来,个顶个的头疼。”说着孙三娘看向吃橘子吃得正欢的林曙。

林曙赶忙咽下嘴里的橘子反驳道:“母亲不也一样,怎就说我一个人?”

林曙这话不假,林熙是家中幺女,从小到大,只要不是过于出格的事,父母兄长对她无有不依的。

如此一来,倒养成了她风风火火,不拘一格的性子。

晚间用了饭,孙三娘留岑一诺在将军府小住几日,等林熙回来了见过面再走不迟。

“你现下去,也见不着他,不如在这里住上几日,等熙儿回来了,也认个脸。”

岑一诺有些为难,林熙最少要两个月才能回来,要他在别人家白吃白住两个月……

总觉得自己不像是来拜访长辈的,倒像是来打秋风的。

小孩儿迟迟不肯点头,孙三娘知他有所顾虑——担心久住招人烦,平白坏了他们长辈间的情谊。

“你林叔走后,家里只剩下我们母子三人。纵然方明从北境回来了,到底是有了官身,平日里起早贪黑,难得见一面。”

孙三娘画了远山黛的眉紧紧地蹙在一起,再加上她那幽怨的眼神,直把孤苦伶仃的老母亲形象刻画得入骨三分。

“前些年还有熙儿在我身边……如今姑娘大了,又一向要强,是决计不肯老老实实地呆在府里头的。”

“今日去了昌州,回来没几日,怕是又说要走。”

孙三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话里话外满是作为一个母亲的心酸,“子女大了,总要离开父母。这个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只是…只是……”

通红的眼眶里落下两滴泪来,又被主人慌慌张张地用帕子拭去。

孙三娘对着手足无措的年轻人笑了笑,“瞧我,倒叫你看了笑话。”

“夫人……”岑一诺张了张口,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只管在这里安安心心的住着,就当是陪陪我这个老婆子也好啊。”孙三娘一边说,一边推开了厢房的门。

岑一诺推脱的话到了嘴边,却在看到厢房内的陈设时愣住了。

06

黄梨木的桌椅床榻,素色的帐幔,矮几上的白瓷瓶中还插着数枝荻花……

岑一诺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沈府,回到了那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

“啊,下雨了。”身姿挺拔的男人撑开油纸伞,站在江南朦胧的烟雨中对他说

“一诺,来,到舅舅这里来。”

窗外淅淅沥沥落下的雨点打落了院中的阳春花,男人宽大的手掌带着一层薄茧,教他在纸上细细描摹。

“横平,竖直——”

男人的声音清朗通透,即便是说着家乡的吴侬软语,也少了几分江南特有的“糯”意。

“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

男人一字一句地念着,他听得困倦不已,小脑袋点着点着就靠到了男人的臂弯里。

屋外云销雨霁,暖阳入室,落在男人疏朗眉目之间。

他隐约听到男人无奈的轻笑,而后便沉入了一个弥漫着淡淡药草香的梦境之中。

再一睁眼,悠悠十二载悄然而逝。

教他念书习字,带他策马扬鞭的长辈终究走到了日薄西山,行将就木的地步。

“生老病死,不过物理常情。”男人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又轻又缓,像江南道和煦的春风。

岑一诺伏在他膝头,闷闷地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许多道理他并非不明白,也知晓是自己太过执着。

明知生离死别恰如春生秋杀,天地自有礼法,却还是心有不甘,怨愤难平。

厚重的狐裘将沈剑歌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心知自己没几日好活,早早将家中事务安排妥当。

只等着小孩长大成人,就可接过家业,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富家翁。

——他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可随着小孩年岁渐长,沈剑歌每每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少年人的赤诚热枕混杂着铸成一腔侠肝义胆,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出这黑瓦白墙的世界,去看看外面

浩瀚天地日升月落,人间百态爱恨情仇。

“一诺?你是病糊涂了?”

一身墨黑长袍的男人温文尔雅,如果忽略他手里寸许长的银针和趴在床上疼得龇牙咧嘴的某人的话。

沈剑歌倒吸一口凉气,还好他现在就算拼尽全力,使出来的力气也比猫大不了多少,不然身下的床单怕是要被他撕得七七八八。

“我是沉疴旧疾,不是脑子有病,嘶——苏潮生,你就不能轻着些?”

苏潮生瞥他一眼,手下动作不停,尽职尽责地把人扎成了刺猬,“还知道疼你就偷着乐吧。”

许是多年不曾与人有过口舌之争,又或是当真被老友说得哑口无言,沈剑歌只哼唧了两声,便再没了声气。

苏潮生见怪不怪,算着时间将银针尽数取下,收拢在针囊里。

“你说让他带二十两银子出门够不够?”

苏潮生先前还以为他是疼糊涂了才说出那样的话,如今却是真的怀疑他是不是被毒傻了。

不能够啊,他的医术不说越来越精湛,至少不能越活越回去吧?

让小孩到江湖里走一遭,只怕还没出江南道的地界就要被人生吞活剥了去。

“这我知道。”沈剑歌从床上爬起来,眯着眼睛在榻上一通乱摸,想寻自己刚刚脱下的衣服。

“知道你还把人放出去。”苏潮生扯下衣架上挂着的里衣外袍,一股脑地塞给沈剑歌。

“男儿志在四方,哪有拘着的道理?”沈剑歌穿好里衣,披上外袍,又觉得口干,便伸手到床头柜上寻水喝。

手背兀地一痛,沈剑歌下意识地缩手,耳边传来某人恨铁不成钢的声音,“说话就说话,乱动什么?”

沈剑歌抱着被拍红的右手,委委屈屈地道:“口渴。”

“口渴你不会说?我这么大个人坐在这,你还非得事必躬亲被茶壶烫一下才舒服?”

苏潮生惯来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又极重情义。当年诸事纷扰,也只他一人问心无愧,才踏得进沈府,见得到故人。

沈剑歌捧着茶杯,倚在榻上,半晌才缓缓地道:“外头大着呢…一诺该去看看。”

“看看才好。”

万里河山,瑰丽辉煌,又岂是江南三尺灰瓦,连绵细雨可以比拟。

少年人雄心壮志,本该登高远眺,感受凛冽山风卷起衣袍,将人吹得摇摇欲坠,看着沟壑山谷在脚下蔓延,远方雪山连绵大雪纷飞。

如此方知天地广阔,浩瀚无际。

“你从来都最有主意,又何必问我?”苏潮生阴阳怪气地道。

沈剑歌听他语气不对,明明什么都看不清,还要够着头去瞧,“生气啦?”

“没有。”

这生硬得仿佛从牙缝间挤出来的回答可一点都不像没生气。

深谙老友脾性的沈剑歌熟练地惊呼一声,在成功引起对方的注意后,立马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苏大夫,我腿疼。”

“…你怎么不说你鞋疼?”苏大夫嘴上说着埋汰人的话,手却诚实地从药箱中翻出了药酒。

07

沈剑歌当年是被人打断了手脚,又灌了毒,在地牢里苦熬了不知多少时日,才堪堪等到那些人觉得他再无用处,把他拖了出去,扔在没人的地方。

那时正值冬日,沈剑歌睁眼闭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要死在这里了吗?沈剑歌想。没有亡于仇人剑下,倒要亡于“人心易变”。

何其荒唐?

地牢阴暗潮湿,晨昏难辨。

沈剑歌躺在阴冷墙角,初时恨意拳拳更胜骨肉之痛,后来日复一日,毒入骨髓,神志昏聩。

忽而觉得自己尚在江南,忽而又觉得自己刚至长安,正与好友把酒言欢,开怀畅饮。

随后又猝然惊醒在一句“情谊怎值千金”的嗤笑中,恨意翻涌而上,激得他双目通红,咳血不止。

纵知人生在世,总有难处。烽烟四起,他们亦不过是乱世漂萍,身不由己。

可……

怎能不恨?怎能释怀?

经夜疼痛难忍,或有惨烈之时,恐惧与痛楚层层叠叠,碾荡来回,深彻血骨。

四肢绵软无力,只稍动一下,便做钻心刺骨之痛,怕是终此一生再难提剑。

万般苦痛尝尽,释怀不过笑话。可若要一个答案,又逃不过枉然二字。

恨也枉然,不甘心亦是枉然。

目之所及,漆黑一片。

阴曹地府连根蜡烛都舍不得点?也太抠了吧?他这是等着投胎还是怎么着?不对,他是不是应该先去喝碗孟婆汤?

沈剑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在“原地”等了半晌,没见到传说中的鬼差,沈剑歌便琢磨着主动出击,问问投胎还得等多久,能不能自己选之类的。

结果一个熟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醒了?”

“…苏潮生?”沈剑歌有点懵,还有些迟钝的大脑分析起问题来异常的简单粗暴,“你什么时候死的?”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沈剑歌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接着他果然听到苏潮生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才死了!”

北境的冬冷厉得像是想要灭绝一切生机,银装素裹的大地上除了白还是白。

苏潮生说他原是奔着收尸去的,万没想到临了了,还能捡回来个会喘气儿的。

“我纸钱都买好了。”

苏潮生把人扶起来,温热的水杯刚碰上沈剑歌干裂的嘴唇,就被喝了个干净。

“谁知道挖出来个试图砸我招牌的病秧子。”

沈剑歌抿了抿唇,问:“还有吗?”

苏潮生翻了个白眼,把水杯往床头柜上重重一放,没好气地道:“没了!”

“哦…”沈剑歌有气无力地躺在苏潮生身上,想了想又问,“一诺呢?”

他临走前把小孩儿托付给了苏潮生照顾。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相信苏潮生的为人,另一方面则是考虑到苏潮生的师门——人又多又热闹,还有几个和一诺差不多大的孩子。

平日里无论是念书习字,还是嬉戏玩闹,都不至于太过孤单。

“我让人带他到余师姐那里玩去了。”

“唔……你没告诉他吧?”

“没,说了他肯定要来看你。”苏潮生端起药碗,“他见你这样肯定要哭,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教的,见天儿的掉金豆豆,哄都哄不过来。”

沈剑歌歪了歪头,突然笑起来,“爱哭也没什么,能明辨是非才最要紧。”

苏潮生罕见地没有搭话。

屋外大雪初霁,院子中心的大树上满是积雪,稍有动静,雪便簌簌地往下落,转眼树下就多出了几个小雪堆。

两个侍从站在院外探头探脑,没见到苏潮生出来,又嘀嘀咕咕地凑在一块商量了一会儿。

正打算去库房拿工具把院子里的积雪稍微清扫一下时,院子深处传来苏潮生忍无可忍的怒吼

“沈剑歌!你再躲我就把药直接给你灌下去,你信不信?!”

这一吼吓得两个侍从缩了缩脖子,他们在苏潮生手下做事也有些年头了。除了沈公子,他们还真没见过第二个能把自家少爷气成这样的人。

“张正!”苏潮生拉开房门,朝院外的两人喊道,“去厨房拿点蜜饯过来。”

像是屋内的人又说了些什么,苏潮生写满“不耐烦”的脸上又多加了两个字——“嫌弃”。

“……还有蜂蜜水。”

房门阖上的一瞬间,两人隐隐约约地听到苏潮生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就你事多”。

沈剑歌一直是个“事多”的人,过去是,现在也是。

而这两者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过去大部分的“事”都是沈剑歌“好管闲事”的结果,现在的“事”则是沈剑歌想甩都甩不掉的包袱。

很长一段时间里,沈剑歌和苏潮生都默契地不再提起当初的人与事,仿佛那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些人也从来没有遇到过。

直到一封从江陵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张牙舞爪地撕开了平静的表象,沈剑歌才终于不得不再一次面对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刺痛了沈剑歌的双眼,他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下来,理智地看待这件事,可灵魂深处的野兽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让他连人带信统统丢出去。

苏潮生快他一步,将那封信狠狠地甩在了来人脸上,冷声道:“带着信,滚!”

“苏大夫…”送信的人看了看苏潮生,又看了看眉眼低垂仿佛置身事外的沈剑歌。

一咬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抵在沈剑歌脚边,声泪俱下地哀求道:“沈少爷,那件事确实是楼主对不住您,可…可这和二小姐无关啊,沈少爷!”

“您救救她吧,求求您了,救救她吧!”

这一幕落在沈剑歌眼里像是一场荒诞至极的戏剧,他忍不住想,当初的自己是不是也如眼前之人一般苦苦哀求着……

只为了让楼书易……

让他们救救他?

沈剑歌唇边泛起一丝苦笑,眼中讥讽之意更盛。

楼飞薇无辜,难道他就不无辜吗?!

楼书易选择背弃他的时候可曾想过他是无辜之人?!

心绪翻涌,沈剑歌倚在榻上咳喘不止。

送信的人被苏潮生轰了出去,慌乱之际没人注意到那封信还静静地躺在地上。

“舅舅!舅舅——!我回来啦!”小孩儿一路跑一路喊,身后还跟着一串小尾巴提醒他慢点跑,当心摔了。

“一诺少爷,今儿这么早就回来啦!”赵大娘提前迎了出来,屋里正乱着,可不能叫这小祖宗瞧了去,“厨房做了好吃的,嬷嬷带你去吃好不好?”

“嬷嬷!你瞧!”岑一诺把怀里抱着的小狗崽举高,“是不是很可爱?我在路上捡的呢!”

“呀…是只小狗崽呢,一诺少爷想养它吗?”

岑一诺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先去问过舅舅,问完我再去吃!”

“诶,先不要去了。”赵大娘牵起岑一诺的手,不动声色地将人往前院带:“六郎在和苏大夫说话呢,你现在去,会扰着他们的。”

“可是……”

“六郎有重要的事,一诺少爷乖乖的,先去吃点心,过会儿洗了澡换了衣裳再来——”赵大娘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帕,轻柔地擦去了小孩脸上的泥印子,“瞧瞧,都成小花猫了。”

08

“舅舅什么事都想瞒着我。”

或许是看开了,又或许是不愿他为陈年旧事伤神,沈剑歌直到最后,都没有将当年的事告诉岑一诺。

物是人非事事休,再多的不甘和怨恨,总与年轻人们不相干。

沈剑歌拎得清楚,却忘了少有旧事能被真真切切地带进棺材,烂在地里,再无人知晓。

正如眼前这封本该化为灰烬的泛黄书信。

案上的金丝琉璃灯暖光融融,屋内寂静无声,连林曙都在孙三娘的示意下一语不发。

良久,孙三娘蓦然一笑,“你既知道,又何必问我?”

岑一诺抿了抿唇,他并非是要逼问长辈,只是当年沈剑歌远走北境之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期间发生的事,更是关系重大,牵连甚广。

岑一诺虽在苏潮生的警告下不再深究,但一路走来,他听得越多,看得越多,便越想不明白。

他们……

那些少年人,

怎么就能走到今日地步呢?

“你若要一个真相,我给不了。”孙三娘神色未变,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昔日种种如今想来恰如南柯一梦,但孙三娘确实见过那场浩浩荡荡的大雪,也听过北境荒原上此起彼伏的狼嚎。

她到底不是个攀附于人的小女子,林牧云终此一生都不愿面对的过去,她不仅敢回忆,更敢承认。

“原是我们对不住他,他要怨要恨也在情理之中。”孙三娘轻挽鬓发,暖融融的烛光照着她始终含笑的眉眼,“只不过……一诺,你舅舅他……一直是个心软的人啊。”

因为心软,才会奔赴北境,也因为心软,才会写下回信。

明明是他们之中最需要成全的人,反倒先成全了别人。

长夜漫漫无期,孙三娘挥退身后的侍从,和林曙走在蜿蜒曲折的廊桥下。

“楼书易恐怕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摆上一道。”

那封已然泛黄的书信出自谁手,孙三娘再清楚不过。

她甚至能猜到展开信纸后看到的第一句话,一定是端端正正的四个字——“见字如面”

林曙默默地听着,那些旧事故友,恩怨情仇,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遥远朦胧。

他唯一能记住的,只有父亲和母亲亘长的沉默,以及归置在箱匣中的书信。

一岁两封,寥寥数字,却能让他的父母展颜舒眉。

幼时顽皮,也曾偷取信件,想看看信中几多欢喜,能让素来不苟言笑的父亲释怀一笑。

然而最终,因父亲的突然折返,林曙只来得及匆匆一瞥。

他分明记得自己看见了不甚熟悉的清瘦字迹,在信的末尾叙叙写道

“兄长,沈剑歌字。”

09

岑一诺已在将军府住了快小半个月。

今日难得碰到林曙休沐,二人便相约于庭,切磋武艺。

刀来剑往,铿锵剑鸣直冲而上,激昂回荡,连带着坐在廊下点茶的孙三娘都不得不暂时放下茶筅,静待这场突如其来的切磋分出胜负。

“府里好多年没这么热闹了。”孙三娘招来身后的女使,“去,让厨房送些冰食来。”

女使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端着三碗冰酥酪回来了。

恰在此时,庭中“当啷”一声巨响,雪白剑影倏然划过,岑一诺两手空空,胜负已分。

林曙收剑拱手,笑吟吟地道一句“承让”。

岑一诺亦真心实意地回一句“佩服”,转身一头攒进了花丛里,寻他的剑去了。

他这一猛子扎得过于果断,以至于林曙反应过来时,岑一诺已经拿着剑从花丛中钻了出来。

看着眼前叶子花瓣堆满头的岑一诺,林曙哭笑不得,“你、你这……叫侍从去找便是了,你钻进去做什么?”

一手持剑,一手凭感觉在脑袋上胡乱拍打的岑一诺不甚在乎地道:“没事,我记着掉哪儿了。”

“……”

岑一诺自顾自地折腾了一会儿,叶子没拍掉多少,倒是快把自己头上折腾出个鸡窝来了。

无奈的叹息悠悠响起,岑一诺下意识地想要抬头,却因某人突如其来的动作僵住了。

“……林哥?”

林曙嘴角微微上扬,眼里甚至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恶意”。

放在岑一诺头上的手像搓隔壁大黄的狗头一样一通乱揉,直把岑一诺揉得晕头转向,林曙才满意地道:“行了,你先去沐浴吧。”

岑一诺:????

这熟练的手法,林哥你还说你不喜欢狗??

等等,我又不是狗!

岑一诺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幽怨,林曙看得有多清楚,憋笑憋得就有多辛苦。

“林哥!”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快去洗吧。”

林曙承认他确实存了一部分作弄的心思,但在他的帮助下,乱糟糟的“鸡窝”里已经没有了绿叶和花瓣的身影。

嗯,非常完美,一举两得,一石二鸟。

孙三娘见两人一直站在太阳底下说话,也不嫌晒得慌,索性起身走到台阶边上,对着两人喊道:“方明,一诺,别站在那儿了,过来吃碗冰酥酪吧。”

“来了!”

两人一边应着,一边快步往廊下走去。

期间林曙似乎又说了些什么,惹得岑一诺大笑起来,适才被捉弄的“怨气”仿佛也在这几句话中烟消云散。

“……那就说好了,林哥可不能反悔!”

“这是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站在廊下的孙三娘看到这一幕似是愣了愣,随即微微一笑,落在两个孩子身上的目光分外柔和。

“他笑起来……太像沈大哥了,是吧?”

刘嬷嬷笑了笑,说:“大郎也很像老爷。”

“哈!又是我赢了!子川,愿赌服输啊!”

“行行行,我使人给你拿去。瞧你这嘚瑟样儿……”

“那不是怕你反悔吗?真给我啊?真舍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警告你少来招我,小心我——”

“说得好像你抢得回去似的。”

“嘿,你是看准了我不会反悔是吧?你给我拿来,拿来!”

“不给!我赢了就是我的了,不乐意你咬我啊!”

“沈小六!你这泼皮无赖,嘴里没一句中听的。”

“你俩站那儿做什么呢?快来吃冰酥酪。”

白瓷碗,梅子干,碎冰碰壁,撞出两个少年人的肝胆相照,一诺千金。

可惜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美人都已迟暮,更遑论故人。

只怕三两唏嘘,便足以全了这一生的情谊。

岑一诺离开洛阳时,林熙还没有回来。

孙三娘再三挽留,奈何那人行踪不定,岑一诺好不容易得了消息,为免错过,还是早日启程的好。

“路上小心。”

岑一诺微微颔首,想回一句珍重又觉得不甚吉利,仿佛这一去便再不回来了似的。

索性一扬缰绳,如初时拜别亲友离家远游一般,策动身下骏马,冲着远方飞奔而去——

官道宽阔,马蹄翻腾掀起阵阵烟尘,惊起无数飞鸟。

岑一诺见远方群山崔巍,便知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10

“你来的不巧,这段时间正是冷的时候……”清冽茶汤带着热气被推到岑一诺面前,女子放下茶壶,柔声道,“先喝杯茶罢,暖暖身子。”

岑一诺捧着茶杯,先是小声道谢,得了长辈回应后才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北方的冬总来得比其他地方要早些,也更凛冽。

岑一诺自幼在南方长大,从未体会过这样冷的冬日——风雪交加,白雪没膝,天地间只剩一片素白。

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岑一诺扭头看去,屏风后已然多出两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那两个人影在外间晃了晃,先后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身形修长的男子,一身淡青长袍,眉目疏朗,云淡风轻,自有一股出尘之气。

当然,这只是岑一诺眼中的任宥之。 

“任宥之,你就不能把你这狗窝理理?”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一个能放伞的地方的苏潮生忍无可忍。

任宥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随便放。”反正他是不会整理房间的。

苏潮生翻了个白眼,真就随手把伞靠在了屏风边上。毕竟任宥之“不拘小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们这些老友更是从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任宥之外表看起来有多人模狗样,他的房间都一定乱得一塌糊涂。

对此,任宥之的解释是,与其把精力浪费在这些无用的死物上,不如多练一个时辰的剑。

他还因此获得了一个“练剑狂魔”,简称“剑魔”的称号。

你问这个称号是谁起的?

“当然是你舅舅了。”苏潮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在矮几旁清出了一小块空地。

正要坐下,任宥之却抢先一步,在更靠近岑一诺的一边坐了下来,臂弯里搭着的厚重裘衣也在坐定后被他裹到了小孩儿身上。

“还冷吗?”任宥之问。

岑一诺缩了缩脖子,裘衣很厚,厚得他刚披上就几乎感觉不到寒冷了。

“不冷了。”短暂地告别寒冷,让岑一诺的心情好了不少,“多谢前辈。”

任宥之点点头,不再说话。

倒是被他抢了位置的苏潮生仔仔细细地将岑一诺身上的裘衣打量了一番

“这件狐裘…不是你当初和剑歌打赌输了才做的吗?我记得你为了抓狐狸,在林子里蹲了大半个月,人都快冻成冰棱子了。”

任宥之抖落剑上的血液。他在雪地里等了半天,才等到一只出来觅食的白狐。

“呀,师兄,你又出去抓狐狸了?”小师妹见他拎着一只狐狸回来,也不觉得奇怪,“这是第几只了?可够做了?”

“……够了。”

制裘衣的匠人昨天就告诉他还差一只便能做了。

小师妹听他这么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笑起来,“不枉师兄你在雪地里守了大半个月,我先去告诉沈少侠——”

“别告诉他。”任宥之脚步一顿,与平常截然不同的语气吓了小师妹一跳。

“…师兄?”

“做好了我会给他,你不必去说。”说完任宥之就拎着狐狸离开了。

小师妹看着自家师兄疑似落荒而逃的背影,眨了眨眼,嘟囔道:“师兄刚刚…是不是脸红了?”

岑一诺有了狐裘,总算能出门透透气了。

“你舅舅就是个嘴上不把门的主儿,偏偏还遇着个宥之这样的老实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一点弯都不带拐的,好像他脑子里只剩一根弦儿了似的。”

“闲来无事打个赌吧,原也没几个人当真……连云染都晓得剑歌不过是随口说说。”

“结果你也知道了。”

数九寒天往雪地里钻,任宥之没被冻死真是他运气好。但凡天气差些,他们都能给这木头脑袋收尸。

“他拿着狐裘找过来的时候把剑歌吓了一跳。”

那几天他们正好有别的事要处理,也没想到随口一句玩笑话竟被当了真。

从那以后,沈剑歌再不敢当着任宥之的面随便说话。

下意识说了也会及时补上一句“开玩笑,开玩笑”,以防任宥之又做出什么傻事来。

“师兄从小就跟着师父在山中修行,很少下山。”

“门中的师兄弟们见他醉心剑术,也不太来找他,怕扰了他悟剑……”

云染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所有人都觉得师兄醉心剑道,心无旁骛,连师父都觉得师兄是唯一能继承他衣钵的弟子。

“然而人生在世,又怎么可能不寂寞呢?”

剑终是死物,如何懂得爱恨情仇,贪嗔痴怨。师兄并非草木,自然也是会寂寞的啊。

11

“……宥…之,宥之,任宥之!”

任宥之猛然回神,便见苏潮生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这句话该我问你吧?怎么说着说着还发起呆来了?”苏潮生示意他看向院外,那里正站着两个少年人。

“你和云染先去吧,其他的事回头再说。”

等两人走了,苏潮生才回到屋里。

“苏伯伯?”岑一诺端着一套茶具从侧室出来,没见到本该坐在榻上的两位前辈,倒是苏潮生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任前辈和云前辈呢?”

“有事出去了。”苏潮生道,“我来吧。”

馥郁茶香飘荡在室内,暖炉上的铜壶一刻不停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岑一诺裹着狐裘坐在榻上,窗外好像又下起了雪。

一片寂静中,岑一诺的意识渐渐模糊,恍惚间他听到苏潮生说:“我们明天回去吧。”

“唔…嗯,嗯?”半梦半醒间陡然听到苏潮生说要回去,岑一诺的第一个反应竟是他能回到哪里去。

苏潮生道:“已近年关,你也该回家看看了。”

江南的雪与北地不同,总是薄薄的一层覆在屋檐上,连冰溜子都不见得能结一个。

“呼……”沈剑歌呼出一口寒气,头一次有了归心似箭的感觉。

早知北地如此寒冷,打死他都不会跑这一趟。

“师兄出关在即,沈少侠不如再等等?”任宥之的小师妹云染撑着伞站在山门前,希望沈剑歌能再等上一等。

沈剑歌摇了摇头,江南那边催得急,似是生了什么变故。楼书易又不在帮中,只十三一人恐独木难支。

他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此间事了,我和潮生也不好多作叨扰。等宥之出关,你再帮我和他说说吧。”

云染听罢,欲言又止。

师兄好不容易有了可以说得上话的友人,如今竟连送别一事都要生生错过吗?

沈剑歌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无声地叹了口气。

要说云染和任宥之并没有什么分别。

都是邹前辈一手拉扯大的弟子,没见过繁华热闹的都城,也不知道路边茶棚里的茶到底几文一壶。

“宥之的剑是山巅雪,太热可就融了。”沈剑歌说这话时语气揶揄,看不出有几分认真。

但苏潮生知道,他确乎是这么想的。

任宥之的江湖与他们不同,没有血雨腥风,更没有人心叵测。

任宥之的江湖是北地的皑皑白雪,是简单纯粹的非黑即白。

因此,当沈剑歌接到任宥之的信时,哪怕病得神志不清,他都要拉着苏潮生的袖子一遍又一遍,断断续续地道

“别…别告诉他…什么都别…告诉他……”

“他活得通透明白。”

苏潮生深吸一口气,抓着缰绳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知道自己说了,宥之定要替他去讨个说法。”

奈何他们之间,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讲得明白的。

与其拖人下水,不如到此为止。说法也好,公道也罢,不过是人死灯灭的事。

眼一睁一闭,也就过去了。

“你这一路走来,该是听了不少关于你舅舅的事。”

岑一诺想了想,确实听了不少。

在前辈们口中,他听到了少年侠客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一生。

沈剑歌三个字也在这些传奇故事中变得愈加沉重,像一座巍峨青山,横亘在他面前。

他有时甚至会想,那真的是他的舅舅沈剑歌吗?

“你若见过他的剑,若见过…便能明白……”

任宥之欲言又止。

岑一诺却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崩塌的声音。

回家的路上,岑一诺思索良久,还是趁着歇脚的空档,小心翼翼地问道

“任前辈真的不知道舅舅已经……”

苏潮生斟茶的手一顿,过了许久,他缓缓说道:“剑歌希望他不知道。”

所以他应当是……不知道的。

12

很久以后,岑一诺终于在江湖上闯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他也和曾经的沈剑歌一样,成了传奇故事里的主角。

某日

岑一诺陪着苏潮生从城外回来,路过一个书摊。

不知是书摊贩子叫得太过卖力还是别的缘故,苏潮生当真走了过去,并从堆叠的书籍中摸出一本《江湖人物志》第二部,塞给岑一诺

“你想知道的都在这里头了,自己看吧。”

江湖人物志不同于传统的江湖话本,讲的是自本朝立朝以来的武林泰斗们的生平,算是简短的人物传记。

岑一诺以前也看过,却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两位好眼光啊,这可是惊雨楼新编的《人物志》,据说是惊雨楼楼主亲自写的,比以前那些好了不少哩!”书摊贩子笑眯眯地道。

惊雨楼?

岑一诺一愣,他已不是当初懵懵懂懂的年轻人了。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反应了过来。

一段历史,将于此刻拨开重重迷雾,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他面前。

岑一诺翻开书页——

本该写有人物名字籍贯的地方,写着一行类似判词的字句。

君子曾一诺,生死相托,不见故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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